文化冲突夏挽的钢笔突然没墨了。
她皱着眉甩了甩笔尖，笔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，却只挤出几滴干涸的墨痕。
她叹了口气，正准备翻找笔袋里的备用笔，却听见"啪嗒"一声——几滴蓝黑色的墨水溅落在林秋摊开的颜料盘上，像几颗突兀的星星坠落进混沌的宇宙。
林秋的手顿住了。
他的画笔悬在半空，一滴赭石色的颜料顺着笔尖缓缓垂落，在调色盘里晕开一片暗红，像是伤口渗出的血。
夏挽的心猛地一跳，慌忙抽了几张纸巾："对不起！
我马上擦干净！
"她的动作太急，手肘不小心撞上了颜料盘的边缘。
哐当——调色盘翻倒在课桌上，五颜六色的颜料泼洒开来，浸透了林秋刚刚完成的素描。
夏挽倒吸一口冷气，眼睁睁看着靛蓝、赭石和炭黑混在一起，吞噬了纸上的画面。
那是一片荒芜的废墟，残破的墙壁扭曲着伸向灰暗的天空，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影——没有五官，只有一团潦草的阴影，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弃子。
夏挽愣住了。
她以为林秋会画一些静物或者风景，至少是学校里常见的写生题材——阳光下的操场、教学楼前的樱花树，再不济也是几何石膏像。
而不是这样......这样压抑的、近乎痛苦的画面。
"我......我赔你颜料。
"她小声说，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己经皱巴巴的纸巾。
林秋没有回答。
他沉默地看着被毁掉的画，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。
夏挽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，指节处有几道细小的伤痕，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。
他的睫毛垂下来，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，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。
教室里的嘈杂声突然变得很远。
夏挽觉得胸口发闷，像是有人在她心脏上系了一根细细的线，此刻正被轻轻拉扯着。
她鼓起勇气，指了指那幅正在被颜料吞噬的废墟："你平时......都画这种吗？
""哪种？
"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丝夏挽从未听过的尖锐，像是被触碰了伤口的猫。
"就是......"夏挽咬了咬下唇，"这种有点暗沉的。
"林秋扯了扯嘴角，那笑容转瞬即逝，像是一片雪花落在灼热的铁板上："你觉得不好看？
""不是不好看，"夏挽斟酌着用词，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，"就是......有点压抑。
让人看了心里难受。
"林秋的手指轻轻抚过被颜料浸湿的画纸，那些废墟的线条正在慢慢模糊、溶解。
他的声音很平静，却像一把小刀，轻轻划开夏挽习以为常的认知："美不是只有一种定义。
"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，落在他的侧脸上，勾勒出一道清晰的明暗交界线。
夏挽突然发现，他的瞳孔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，像是被封存的树脂。
"废墟有废墟的美，"他继续说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看不见的线条，"痛苦有痛苦的重量。
如果只画阳光，那阴影里的东西就永远没人看见。
"夏挽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。
她从小生活在光亮里——成绩单上鲜红的"A"，父母欣慰的笑容，老师鼓励的眼神。
她的世界是由明确的规则和清晰的边界构成的，就像教科书上的重点标记，黑白分明。
而此刻，林秋的话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，吹乱了她整齐排列的认知。
"那......"她犹豫了一下，"至少可以试着画一点有希望的东西？
"林秋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让夏挽想起她曾经在动物园见过的狼——被关在笼子里，却依然保持着某种危险的警觉。
他从素描本里抽出一张纸，递给她。
夏挽接过来，呼吸微微一滞。
那是一幅未完成的速写，画的是开学典礼上的她——站在讲台上，因为话筒故障而微微愣住，随后又扬起笑容继续演讲的样子。
阳光从礼堂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，落在她的发梢和肩膀上，仿佛给她镀了一层金边。
"这是......"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纸面。
"你想要的阳光、鲜花、笑容。
"林秋的语气依然平淡，但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点，像是在嘲讽什么，"但你知道吗？
"他伸手点了点画面的边缘，那里用极淡的线条勾勒出观众席的轮廓："你站在光里的时候，台下的阴影才更明显。
"夏挽低头看着那幅画，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
她第一次意识到，或许林秋眼里的世界，和她看到的从来都不一样。
在他的画里，光明与黑暗永远共存，就像此刻教室里的阳光，照得见飞舞的尘埃，却照不进某些人心底的角落。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一阵风吹进来，掀起了画纸的一角。
夏挽伸手按住，却不小心碰到了林秋的手指——冰凉，带着颜料特有的涩感。
两人同时缩回了手。
那幅未完成的速写轻轻飘落在课桌上，阳光下的少女笑容明亮，而画纸背面，隐约可见废墟的轮廓透了过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