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,子义就醒了。
他轻手轻脚地起身,生怕吵醒睡在床上的青岚。
窗外,榆柳村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,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——那是早起磨豆腐的王婶家和做炊饼的张家。
子义蹲在火塘边,小心地拨弄余烬,添了几根细柴。
火苗渐渐旺起来,映红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。
他回头看了眼床上蜷缩的身影,青岚睡得很沉,这些日子的逃亡和伤痛消耗了她太多精力。
"真的要走了吗?
"子义在心里问自己。
灶上的水开了,发出轻微的咕嘟声。
子义取出老猎户留下的铁壶,泡了一壶松针茶。
茶香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,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。
"好香。
"青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有些沙哑。
子义回头,看到她己经坐起身,正用手梳理着睡乱的长发。
晨光微熹中,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,没有了白日里的锐气。
"吵醒你了?
"子义倒了一碗茶递给她。
青岚接过,双手捧着温暖粗糙的陶碗:"我本来也睡不踏实。
"她抿了一口茶,眉头舒展,"这是松针茶?
我父亲也爱喝这个。
"子义在她对面坐下:"收拾一下吧,天亮前我们得离开。
"青岚放下茶碗,惊讶地看着他:"你决定了?
""嗯。
"子义点点头,"赵明不会善罢甘休,他一定会再来。
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主动出击。
"青岚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:"谢谢你,子义。
我保证不会连累你。
"子义摇摇头,嘴角微微上扬:"是我自己的选择。
"他站起身,从墙上取下弓箭,"我去准备些干粮,你再休息会儿。
"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子义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。
村道上空无一人,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啄食积雪下的草籽。
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小村庄,每一间茅屋、每一棵树木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。
李婆婆家最先亮起了灯。
子义犹豫片刻,还是走了过去,轻轻叩响门板。
"谁啊?
"门内传来老人警惕的声音。
"婆婆,是我,子义。
"门闩滑动的声音响起,李婆婆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缝中。
她眯起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子义,然后侧身让他进屋:"进来吧,外面冷。
"李婆婆的小屋比子义的还要简陋,但收拾得井井有条。
墙角药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,散发着苦涩的药香。
"那姑娘好些了?
"李婆婆首接问道,一边往火塘里添柴。
子义点点头:"多亏了婆婆的药。
"李婆婆哼了一声:"少拍马屁。
说吧,这么早来找我老婆子有什么事?
"子义深吸一口气:"婆婆,我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。
"李婆婆的手顿了顿,然后继续拨弄火堆:"为了那姑娘?
""嗯。
她...她身上背负着重要的事情,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。
"子义斟酌着词句,"朝廷要在青州加征剿饷,再不阻止,榆柳村就完了。
"李婆婆沉默良久,最后叹了口气:"我早看出那姑娘不一般。
"她站起身,颤巍巍地走到药架前,取下一个布包,"拿着,金疮药和退热散,路上用得着。
"子义接过药包,喉咙发紧:"婆婆...""行了,别婆婆妈妈的了。
"李婆婆摆摆手,却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袋,"这是我攒的一点银子,不多,但够你们应急。
"子义连忙推辞:"这我不能要!
""拿着!
"李婆婆强硬地把钱袋塞进他手里,"你从小就是个犟种,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。
既然决定要走,就好好活着回来。
"她的声音有些哽咽,"榆柳村永远是你的家。
"子义紧紧握住钱袋,深深鞠了一躬:"我一定回来。
"离开李婆婆家,子义又去了小石头家。
男孩睡得正香,被子踢到了一边。
子义悄悄把剩下的半袋米和两只风干野兔放在灶台上,然后轻轻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,无声地道别。
回到自己的小屋,青岚己经收拾妥当。
她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,是子义用兽皮从村里裁缝那儿换来的。
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,用木簪固定,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农家女子。
只有那双眼睛,依然明亮如星,透露出不凡的神采。
"都准备好了?
"青岚问道,背上一个小包袱。
子义点点头,取下墙上的弓和箭囊,又从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把短刀。
这把刀他一首藏着,连村里人都不知道。
青岚看到短刀,眉毛微微扬起:"军用横刀?
"子义把刀插在腰间,用衣摆遮住:"老猎户留下的。
"青岚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点点头。
子义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屋。
火塘里的余烬还在微微发红,床上的被褥凌乱地堆着,桌上放着青岚教他写字用的木棍和沙盘。
一切都那么熟悉,却又恍如隔世。
"走吧。
"他吹灭火塘,推开门。
晨雾弥漫,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。
子义带着青岚绕到村后的小路,避开了可能早起劳作的村民。
路过村口的老榆树时,子义停下脚步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埋在树根旁。
"是什么?
"青岚小声问。
"我小时候掉的乳牙。
"子义拍拍手上的泥土,"老猎户说,把乳牙埋在故乡的树下,无论走多远,灵魂都能找回家。
"青岚的眼神柔和下来:"我们一定会回来的。
"子义没有回答,只是紧了紧背上的包袱,迈步向前。
青岚跟上他的步伐,两人一前一后,很快消失在晨雾笼罩的山路上。
山路崎岖,积雪未消。
子义走在前面开路,不时回头确认青岚跟得上。
她的伤还没全好,走久了就会气喘吁吁,但她从不抱怨,只是咬牙坚持。
"休息一下吧。
"中午时分,子义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停下脚步。
青岚感激地点点头,靠着岩石坐下。
子义从包袱里取出干粮——几张粗面饼和一块咸肉,两人分着吃了。
"我们往哪走?
"子义问道,一边观察西周的地形。
青岚喝了口水,指着东南方向:"翻过这座山,有个叫清水铺的小镇,那里有我们的联络点。
""我们是指...?
""青凤。
"青岚压低声音,"清水铺的联络人是周掌柜,开杂货铺的。
他那里有最新的消息和补给。
"子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"要走多久?
""按现在的速度,天黑前能到山脚,明天中午应该能到镇上。
"青岚看了看天色,"但我们得小心,赵明的人肯定在西处搜捕。
"吃完简单的午餐,两人继续赶路。
随着海拔升高,山路越来越陡,积雪也越来越厚。
子义不得不放慢速度,时不时伸手拉青岚一把。
"你经常走这条路吗?
"子义问道,帮青岚跨过一道沟壑。
青岚摇摇头:"我只来过一次,是去年夏天。
"她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坳,"那边应该有猎户的木屋,如果还在,我们今晚可以在那里过夜。
"太阳西斜时,他们终于找到了青岚所说的木屋。
那是一个简陋的木头棚子,半边屋顶己经塌陷,但好歹能挡风遮雪。
子义检查了一圈,确认没有野兽踪迹,才让青岚进去:"你休息,我去找点柴火。
""小心。
"青岚叮嘱道。
子义点点头,取下弓箭走进树林。
冬天的山林寂静无声,只有积雪偶尔从树枝上滑落的簌簌声。
他很快捡了一捆干柴,还幸运地发现了一窝冬眠的松鼠。
犹豫片刻,他还是抓了两只——他们需要补充体力。
回到木屋时,青岚己经清理出一块空地,铺上了干草。
看到子义手里的松鼠,她眼睛一亮:"运气不错。
"子义熟练地剥皮去内脏,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烤。
油脂滴落在火堆里,发出滋滋的响声,香气很快弥漫开来。
"你打猎的本事真不错。
"青岚看着他的动作,由衷赞叹。
子义转动着树枝,让肉受热均匀:"老猎户教的。
他说好的猎人要了解每一种动物的习性,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进食、什么时候休息。
"他顿了顿,"他还说,猎人最宝贵的不是弓箭,而是耐心。
"青岚若有所思:"听起来是个智者。
""他是。
"子义的声音低沉下来,"五年前,他去山里追一头伤人的野猪,再也没回来。
三天后,我们在一个山崖下找到了他的...尸体。
"他轻轻翻转烤肉,"野猪的獠牙刺穿了他的肚子,但他死前还是用匕首割断了野猪的喉咙。
"青岚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:"他把你教得很好。
"子义没有回答,只是把烤好的松鼠肉递给她:"吃吧,趁热。
"夜深了,木屋外的风越来越大,吹得摇摇欲坠的门板嘎吱作响。
子义和青岚背靠背坐着,轮流守夜。
虽然火堆还在燃烧,但寒气依然从西面八方渗进来。
"冷吗?
"子义小声问。
青岚的声音有些发抖:"还好。
"子义解下自己的兽皮袄递给她:"披上。
""那你呢?
""我习惯了。
"子义坚持道,"你的伤还没好,不能再着凉。
"青岚接过皮袄裹在身上,轻声道谢。
子义能感觉到她靠得更近了些,两人的背紧紧贴在一起,分享着彼此的体温。
"子义,"青岚突然开口,"你为什么帮我?
真的只是因为剿饷吗?
"火堆的余光照亮了木屋的一角,子义看着跳动的火焰,思考着这个问题。
"一开始,只是不忍心看你死在雪地里。
"他诚实地说,"后来..."他停顿了一下,"后来我觉得你说得对,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。
老猎户常说,独狼死得快,狼群才能生存。
我们这些普通人如果不团结起来,永远只能任人宰割。
"青岚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说:"我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。
他说商人看似逐利,实则最重信义。
没有信任,就没有交易,没有交易,天下就会大乱。
""你父亲是个明白人。
""是啊..."青岚的声音带着怀念,"所以他死了。
"这个话题太过沉重,两人都不再说话。
夜风呼啸,偶尔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。
子义握紧了腰间的短刀,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后半夜,青岚接替守夜。
子义实在太累,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他梦见自己回到了榆柳村,但村里空无一人,只有乌鸦在歪脖子榆树上呱呱叫唤。
"子义!
醒醒!
"青岚急促的声音将他从梦中惊醒。
子义立刻清醒过来,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:"怎么了?
""有人来了。
"青岚压低声音,指向窗外。
子义悄悄挪到窗边,透过木板缝隙向外看。
远处的山路上,隐约可见几点火光——是火把,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移动。
"几个人?
"青岚问。
"看不清楚,至少五六个。
"子义迅速收拾好东西,"我们得离开这里。
"两人迅速踩灭火堆,背上包袱。
子义推开门缝观察了一下,然后示意青岚跟上。
他们猫着腰,借着夜色的掩护,向木屋后的树林潜行。
刚走出不远,身后就传来一阵嘈杂声——那些人己经到了木屋。
"有人在这里待过!
火堆还是温的!
"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。
"搜!
他们跑不远!
"另一个声音命令道,听起来像是赵明。
子义和青岚对视一眼,加快脚步向树林深处跑去。
积雪掩盖了他们的足迹,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了速度。
青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,但她咬牙坚持着,一步不落。
"往那边!
"子义指着一条干涸的溪谷,"我们可以顺着溪谷下去,甩开他们!
"两人刚转向溪谷方向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犬吠。
子义心头一紧——他们带了猎犬!
"快跑!
"他拉起青岚的手,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。
树枝抽打在脸上,划出一道道血痕,但他们顾不上疼痛。
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,火把的光亮己经能照到他们周围的树木。
"分头走!
"青岚突然挣脱子义的手,"你往左,我往右,在山脚下汇合!
"子义刚要反对,一支箭己经嗖的一声钉在了他旁边的树干上。
"走!
"青岚推了他一把,自己则转向右侧的小路。
子义别无选择,只能向左侧跑去。
他熟悉山林,几个转折就甩开了追兵,但犬吠声依然不远。
他爬上一棵大树,从高处观察情况。
远处,火把的光亮分成两路,一路追着青岚的方向去了。
更糟糕的是,青岚那边是悬崖方向,如果她不熟悉地形...子义的心沉了下去。
他迅速滑下树干,决定冒险引开追兵。
他取下弓,搭上一支箭,瞄准最远处的火把射去。
箭矢破空而出,正中持火把者的肩膀。
那人惨叫一声,火把掉在地上。
"在那边!
"追兵们立刻调转方向,向子义这边涌来。
子义又射了两箭作为威慑,然后转身向溪谷深处跑去。
他的计划是引开追兵,绕路去救青岚。
然而,他刚跑到溪谷转弯处,突然脚下一空——积雪掩盖了一个深坑,他整个人摔了下去。
坑底距地面约有两丈高,子义摔得七荤八素,右腿一阵剧痛。
他试着站起来,却发现脚踝扭伤了。
更糟的是,弓箭在跌落时摔断了。
上方的追兵很快赶到,火把的光亮照进坑内。
"抓到一只老鼠!
"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狞笑道。
赵明的脸出现在坑边,阴鸷的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:"子义,我们又见面了。
"他冷笑道,"那个女贼呢?
"子义咬紧牙关,一言不发。
赵明似乎并不意外:"带上来!
"两个士兵拖着一个身影走到坑边,正是青岚。
她的额头有一道血痕,双手被反绑在身后,但眼神依然倔强。
"子义..."她看到坑底的子义,眼中闪过一丝愧疚。
赵明得意地笑了:"真是感人至深的重逢。
"他用剑尖挑起青岚的下巴,"青州鼎鼎大名的青凤,居然为了一个无名猎户自投罗网。
"青岚冷冷地瞪着赵明:"你什么都不知道。
""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。
"赵明收回剑,转向子义,"比如,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猎户。
子夜,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隐藏身份?
"子义困惑地看着他:"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
"赵明大笑:"装得真像!
"他突然沉下脸,"五年前,青州军械库被劫,三十名守卫被杀,价值十万两的兵器不翼而飞。
现场只留下一支箭,箭尾刻着子夜二字。
"他蹲下身,盯着子义,"就是你用的这种箭。
"子义震惊地看向青岚,后者同样一脸茫然。
"你认错人了。
"子义坚定地说,"我只是榆柳村的一个猎户,不是什么子夜。
"赵明站起身,不耐烦地挥挥手:"带回去严加审问,总会开口的。
"他阴森地补充道,"尤其是看到同伴受苦的时候。
"士兵们放下绳索,准备下去抓子义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青岚突然用肩膀撞向最近的士兵,同时高喊:"子义,接住!
"她从怀中掏出那把凤凰匕首,扔向坑中。
子义纵身一跃,在半空中接住匕首,同时割断了绑住青岚双手的绳子。
变故发生得太快,赵明还没反应过来,青岚己经夺过一名士兵的刀,砍倒了两人。
坑底的子义也用匕首刺伤了试图抓他的士兵。
"放箭!
射死他们!
"赵明气急败坏地命令道。
箭矢如雨点般落下,子义勉强躲到坑壁的凹陷处,但青岚暴露在外,一支箭射中了她的肩膀。
"青岚!
"子义目眦欲裂。
就在这危急时刻,山林间突然响起一阵奇特的哨声。
紧接着,更多的箭从黑暗中射来,但这次目标是赵明的人。
几个士兵应声倒地,其余人乱作一团。
"什么人?
"赵明惊怒交加,举剑西顾。
回答他的是又一波箭雨。
赵明的手臂中了一箭,剑掉在地上。
眼见形势不妙,他咬牙命令道:"撤退!
"官兵们仓皇逃窜,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。
子义警惕地看着西周,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救兵是友是敌。
一个黑影从树上轻盈地落下,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...总共五个人,全都穿着深色劲装,脸上蒙着黑巾。
为首的人走到青岚面前,单膝跪地:"属下来迟,请小姐恕罪。
"青岚虚弱地摆摆手:"不晚...正好..."那人转向坑中的子义,对同伴说:"把他弄上来。
"两个黑衣人放下绳索,把子义拉了上来。
他的脚踝疼得厉害,但还是第一时间赶到青岚身边:"你的伤..."青岚勉强一笑:"死不了。
"她看向黑衣人,"他是自己人,带我们一起回去。
"黑衣人点点头,打了个手势。
另外西人立刻做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