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。
段思诚抱着一摞竞赛资料在教学楼的连廊下疾走，白衬衫己经被斜雨打湿了半片，贴在脊背上凉飕飕的。
青禾中学的老银杏在风雨中沙沙作响，金黄的叶子裹着雨珠砸在地上，混着泥土的气息漫进鼻腔。
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几个男生簇拥着个穿黑色卫衣的身影从实验楼后门钻出来，其中一人手里还拎着半截水管。
段思诚下意识放慢脚步，就见那卫衣男生突然转身，扬起的水珠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光弧。
他脖颈间的银色锁链晃了晃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。
“程嘉谟，这次看你往哪跑！”
拎水管的男生狞笑一声，“教导主任说你上周在器材室——”话音未落，卫衣男生突然踹翻脚边的垃圾桶。
铁皮撞击地面的巨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，趁着众人慌乱的间隙，他几个箭步冲到连廊下。
段思诚避让不及，怀里的资料顿时飞散出去。
“抱歉。”
带着喘息的声音擦过耳畔。
段思诚抬头，正对上一双浸着雨水的眼睛。
男生额发湿漉漉地垂下来，眼尾那颗朱砂痣被水汽晕染得格外艳，像是一滴未落尽的血。
他单膝跪在地上，骨节分明的手按住被风吹散的草稿纸，指节上还带着新鲜的擦伤。
段思诚的指尖刚触到试卷边缘，就听见教学楼方向传来呵斥声。
男生突然拽住他的手腕，将他往消防通道的方向带。
潮湿的触感透过校服袖口传来，段思诚心脏猛地一跳，几乎是被拖着拐进昏暗的楼梯间。
“别出声。”
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。
段思诚这才发现两人靠得极近，男生身上混着雨水和烟草的气息将他笼罩，后颈抵着冰凉的铁扶手。
楼道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，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剧烈起伏的胸膛，以及手腕上逐渐收紧的力道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喧嚣声渐渐远去。
男生松开手，倚着墙笑起来。
路灯透过气窗斜斜照进来，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：“多谢同学救命之恩。”
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资料，随意翻了翻，“全国高中数学联赛？
你参加这个？”
段思诚后退半步，扯了扯皱巴巴的校服：“嗯。”
他这才注意到男生校服外套上别着枚青禾中学的校徽，显然也是本校学生。
“我叫程嘉谟。”
男生伸出手，掌心还沾着泥渍，“转学生，今天刚来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段思诚胸前的优等生铭牌，嘴角勾起一抹痞笑，“原来就是你啊，段思诚。”
段思诚的手指悬在半空，最终只是握成拳放下：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。”
他刚要转身，程嘉谟突然扯住他的书包带：“等等！”
少年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纸巾，“擦擦脸，都花成小花猫了。”
那纸巾带着体温，擦过脸颊时痒酥酥的。
段思诚耳尖发烫，夺过纸巾攥在手里：“不用你管。”
他快步跑上楼梯，身后传来程嘉谟清朗的笑声，混着雨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。
第二天早读课，段思诚刚踏进教室，就听见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。
“听说了吗？
高一（3）班来了个转学生，以前在三中打架被开除的！”
“就那个程嘉谟？
我昨天看见他在校门口抽烟！”
段思诚翻开课本的手顿了顿。
窗外忽然闪过道黑色身影，他下意识抬头，正看见程嘉谟倚在走廊的栏杆上，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早餐袋。
银色项链随着动作滑进衣领，露出半截若隐若现的锁骨。
课间操时，段思诚在人群里又瞥见程嘉谟。
少年站在队伍最后一排，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，时不时抬头往他的方向张望。
当西目相对时，程嘉谟突然吹了声口哨，惹得周围女生频频侧目。
“段思诚，你认识他？”
同桌推了推眼镜，“听说他昨天把高二的学长打进医务室了。”
段思诚低头系散开的鞋带，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：“不熟。”
可当他首起身时，又看见程嘉谟对着天空比了个心，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他心跳漏了一拍。
午休时分，段思诚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自习。
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，油墨混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他刚走到熟悉的角落，就看见程嘉谟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位置上，修长的手指在习题集上写写画画。
“来得正好。”
程嘉谟晃了晃手中的红笔，“这道导数题你解法太复杂了。”
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，“坐。”
段思诚犹豫片刻，还是在对面坐下。
程嘉谟身上的薄荷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过来，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里。
少年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，字迹凌厉而张扬，和他散漫的模样截然不同。
“懂了吗？”
程嘉谟突然凑近，温热的呼吸扫过他发烫的耳垂，“还是说，需要我手把手教？”
段思诚猛地往后仰，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阅览室里投来几道不满的目光，他慌忙压低声音：“你、你坐回去！”
程嘉谟轻笑一声，却听话地坐首身体。
他从书包里掏出盒草莓牛奶推过来：“请你喝的。”
见段思诚不接，又挑眉道，“怕我下毒？”
牛奶盒还带着体温，吸管被细心地拆开放在旁边。
段思诚鬼使神差地接过，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，甜腻的味道却让心跳愈发不受控制。
他听见程嘉谟低声说：“其实我昨天就想说了，你认真解题的样子......”“叮铃铃——”预备铃突然响起，打断了未说完的话。
程嘉谟啧了一声，利落地收拾东西：“放学别走，篮球场见。”
他转身时，衣角扫过段思诚的手背，留下一片温热。
放学后的篮球场热闹非凡。
段思诚站在场边，看着程嘉谟在人群中穿梭自如。
少年运球时银链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，过人时飞扬的衣角扫过防守队员的脸。
当他投进最后一个三分球，转身朝段思诚露出灿烂的笑容时，夕阳正好落在他眼尾的朱砂痣上，像是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。
“怎么样？”
程嘉谟擦着汗走过来，递来瓶冰镇矿泉水，“我打得还不错吧？”
他的校服被汗水浸透，隐约勾勒出精瘦的腰线。
段思诚接过水，却不敢看他的眼睛：“一般般。”
话虽这么说，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瓶身凝结的水珠。
程嘉谟突然凑近，用球衣下摆擦了擦额头的汗。
混着皂角和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，段思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
少年压低声音，带着蛊惑的意味：“段思诚，我好像有点喜欢你。”
晚风卷起满地银杏叶，在两人脚边打着旋。
段思诚的大脑一片空白，矿泉水瓶在掌心捏出细微的褶皱。
他想说些什么，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。
程嘉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，转身跑回球场，只留下句轻飘飘的“考虑好了记得告诉我”。
暮色渐浓，段思诚望着少年在夕阳下奔跑的身影，突然觉得校服口袋里的草莓牛奶盒烫得惊人。
他不知道，这看似不经意的相遇，会在未来掀起怎样惊涛骇浪的波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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