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月见身着素衣,单薄的身子跪在蒲团上,膝盖早已麻木,却浑然不觉。
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供桌上那尊鎏金香炉,袅袅白烟在母亲牌位前悠悠绕了三匝,最终消散在横梁垂落的蛛网里。
“五姑娘可想明白了?”嫡母周氏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,宛如夜枭啼鸣。
她迈着细碎的步子,金丝绣的裙裾轻轻拂过月见冻得发青的手背,“王家是江南织造局的皇商,三少爷虽说是续弦,可到底是嫡出,这可是你高攀的好机会……”月见紧盯着青砖上蜿蜒的水痕,那是方才丫鬟“失手”泼在她膝边的茶水。
初冬的凛冽寒气顺着湿透的裙裾,疯狂地往骨头缝里钻,可这寒意,却远远冷不过嫡母此刻眼中的冰冷与算计。
“母亲当真舍得让三姐姐守寡?”月见忽然抬眸,目光如炬,直直撞上周氏涂着丹蔻的指甲狠狠掐进檀木椅扶手里的画面。
灵堂那夜的场景,如噩梦般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,王三少爷的尸身脖颈处,分明有道触目惊心的紫痕,怎么看都像是被人从背后勒毙的。
周氏猛地站起身,镶着东珠的抹额在烛火下晃出森冷的光,好似淬了毒的利刃:“放肆!你以为偷看账本的事就能要挟我?”她突然俯身,伸出手死死捏住月见的下巴,指甲几乎嵌入肉里,“当年你娘就是太爱拨算盘,才得了急症去的,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!”月见嗅到对方袖口飘出的沉水香,那香味与祠堂陈年的檀木味混杂在一起,熏得她几欲作呕。
她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七岁那年,娘亲临终前,紧紧攥着的那枚翡翠算珠,算盘上溅满了咳出的血,殷红刺目,像极了嫡姐今日簪着的珊瑚钗。
“女儿愿嫁。”
月见缓缓垂下眼帘,任由周氏的护甲在脸颊划出血痕,那刺痛感仿佛在提醒她此刻的屈辱与不甘,“只是求母亲应允,将生母的妆奁与女儿陪嫁,这是我唯一的念想。”
雨声陡然变大,如千军万马奔腾。
檐角的铁马被狂风肆虐,发出凌乱的叮当声。
周氏松开手,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指尖,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:“到底是商户女养的,眼皮子浅得很,就惦记着那点嫁妆。”
她转身时,裙摆肆意扫翻了蒲团边的炭盆,几点火星溅在月见手背,瞬间烫出几个水泡。
“三日后启程,记得把《女诫》抄满七七四十九遍,好好学学规矩!”月见望着炭灰里明灭的红点,心中涌起一股决绝。
她突然伸手按上去,皮肉焦糊的气味混着血腥涌进鼻腔,钻心的疼痛让她眼眶发酸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。
这痛楚来得恰到好处,能让她牢牢记住此刻周氏鬓边金步摇张狂摇晃的模样,记住长姐躲在屏风后那幸灾乐祸窃笑的绢帕,记住父亲听说能攀上皇商时骤然舒展、满是贪婪的眉头。
花轿离府那日,天空阴沉沉的,仿佛也在为她的命运哀伤。
嫡姐沈玉容特意前来送行,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,假惺惺地说道:“妹妹此去路途遥远,可要仔细着些。”
说着,她不由分说地将月见腕上的白玉镯褪下,换上一对鎏金嵌宝的,“这对镯子更配妹妹的身份。”
月见摸着镯子内侧细微的凸起,心中了然。
借着扶轿的姿势,她在沈玉容耳边轻声道:“姐姐可知,王老夫人最忌惮妾室戴金饰?到时候可别惹得王家不满。”
沈玉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,冷哼一声转身离去。
行至燕子矶,山林愈发幽深。
突然,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从密林中窜出,拦住了迎亲队伍的去路。
陪嫁丫鬟吓得尖叫连连,慌乱地掀开车帘。
却见月见早已割断轿帘红绸,身着素衣,披头散发地立在崖边。
江风呼啸,肆意卷着她未绾的青丝,露出颈间那道狰狞的烫伤,在惨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可怖。
“新娘子要投江!”不知谁惊恐地喊了一句,迎亲队伍顿时乱作一团。
月见望着滚滚江水,心潮澎湃。
她忽然想起昨日在账房瞧见的密信,“漕运私盐”四个字写得潦草,却像烙铁一样印在她脑海里,落款处那枚扬州盐运使的私印,更是让她意识到,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。
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月见神色镇定,迅速将袖中藏着的半本账册扔进火盆。
账册瞬间被火焰吞噬,化作灰烬。
她转身时,脸上已换上惊惶失措的神色,对着山匪哭喊道:“诸位好汉饶命!小女子愿将嫁妆尽数奉上,只求留我一条性命……”第二章:蛛网缠身冰裂纹茶盏在青石砖上碎成十二瓣,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。
月见神色平静,不慌不忙地用银簪挑开鎏金手炉的炭灰。
昨夜嫡姐送来的安神香在炉中燃着诡异的蓝焰,跳跃的火苗将碎瓷片映得如同淬毒的獠牙,散发着危险的气息。
“五妹妹怎的这般不小心?”沈玉容绣着金线的裙角优雅地踏过满地狼藉,仿佛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。
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捏起一片瓷片,故作惋惜地说道,“这可是汝窑的珍品,母亲特意让我带来给妹妹补身子的,你倒好,就这么给摔碎了。”
月见望着对方袖口若隐若现的瘀青,心中冷笑。
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佛堂拾到的玉石,那雕着合欢花的羊脂玉浸在长明灯油里,散发着暧昧的光泽,倒与嫡姐颈间新添的红痕相得益彰,一看就知道她最近的风流韵事。
“劳烦姐姐回禀母亲,”月见将银簪插入发髻,簪头珍珠不偏不倚停在沈玉容喉间,看似亲昵,实则暗藏威胁,“月见天生体寒,受不起血燕这般大补之物。”
说着,她掀开食盒第二层,六只泡在参汤里的壁虎赫然在目,模样狰狞,让人毛骨悚然。
窗外惊雷炸响,仿佛是为这紧张的气氛助威。
沈玉容吓得踉跄后退,慌乱中撞翻了佛龛。
鎏金菩萨滚落脚边,莲花座底竟露出半角泛黄的纸笺。
月见眼疾手快,趁扶人的空当用裙摆巧妙地盖住证据,心中暗自欣喜,这或许是揭开真相的关键。
却见沈玉容突然脸色扭曲,抓起香炉就朝她砸来,嘴里还恶狠狠地骂道:“***!你以为嫁进王府就能翻出天去?”她发间步摇剧烈乱颤,活像极了当年在井边勒死通房丫鬟时的癫狂模样,“等漕船过了金陵,你和你那短命娘……”话未说完,廊下突然传来悠悠的木鱼声,沉稳而有力。
王老夫人拄着紫檀拐杖,迈着缓慢的步子立在月洞门前。
她腕间佛珠轻轻碾过满地碎瓷,发出清脆的声响,仿佛在诉说着因果轮回:“老身倒不知,沈家的姑娘这般懂漕运之事,看来平日里没少操心啊。”
沈玉容顿时吓得脸色惨白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大气都不敢出。
第三章:金线藏锋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,万籁俱寂,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。
月见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,终于撬开佛龛底座的暗格。
白日里藏起的纸笺浸着灯油,在微弱的烛光下,显出一串用明矾水写的数字,弯弯曲曲,宛如神秘的咒语。
她凑近仔细辨认,心中一震,这正是生母临终前教她的织金账本密语。
“丙字库房第三槅,戊时三刻。”
她对着烛火,轻声念出纸上的内容,神色凝重。
忽然,她敏锐地嗅到空气里飘来一丝苦杏仁味,心中暗叫不好。
妆台铜镜映出窗外人影,一个黑影正悄然靠近,发间金钗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,透着致命的寒意。
月见迅速将账本残页塞进缠臂金,动作敏捷得如同一只猎豹。
她反手打翻烛台,火舌瞬间蹿上纱帐,眨眼间,房间里便浓烟滚滚。
在这混乱之际,她抓起妆奁里的翡翠算珠,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梁柱。
只听“嗖”的一声,藏在房梁上的黑衣人应声坠落,袖箭擦着她耳畔飞过,钉入妆镜,发出“噗”的一声闷响,镜面上出现一道裂痕。
“少东家好手段。”
月见踩着刺客的手腕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从他怀中摸出刻着“济世堂”的玉牌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“陆先生既要合作,何必派条疯狗来探路?这可不是合作的诚意。”
窗外传来鹧鸪啼声,三长两短,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。
月见推开后窗,只见陆明修一袭月白长衫,身姿挺拔地立在药圃中。
他腰间玉佩纹样与她袖中残帕严丝合缝,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。
陆明修掌心托着粒猩红药丸,药丸在他白皙的手掌中显得格外醒目,藤蔓似的疤痕从袖口蜿蜒至颈侧,透着几分神秘与沧桑:“姑娘可愿赌一把?服下这离魂散,我带你去看场好戏。
这是我们摆脱困境的唯一机会。”
第四章:局中局灵堂内,白幡被夜风肆意卷上房梁,发出簌簌的声响,仿佛是冤魂的哭诉。
月见静静地躺在金丝楠木棺中,双眼紧闭,一动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