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渊之上，锈蚀的钟摆新日城的雨，总带着铁锈味。
锈蚀街区的铁皮屋顶被砸得噼啪作响，训练所漏下的雨水在水泥地上汇成暗红的小水洼，像极了三天前那个共鸣者失败时溅落的血。
我蹲下身，指尖划过水洼边缘凝结的褐色结晶——拾荒者叫它”魔鬼的眼泪“，议会课本里称”锈魇残留“，而母亲曾说这是”雾渊呼吸时留下的盐“。
结晶在指腹下硌出微凉的痛感，让我想起她最后一次替我包扎伤口时，指尖沾着的也是这种触感——那时她正在擦拭一块菱形水晶，烛光在水晶边缘流转，像雾渊深处浮动的磷火。”
073号，发什么呆？
“导师哈克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。
他倚着剥落墙皮的角落，机械义肢无意识地碾过地面的碎石，齿轮摩擦声像某种焦虑的心跳。
我连忙站首身体，掌心的”武器“——那把由七岁生日记忆具现化的玩具匕首，正随着我发颤的指尖渗出微光。
木柄上父亲刻的歪扭笑脸己被无数次具现化磨得模糊，刃口却在三次失败中裂开细密的裂纹，像极了他被卫兵按在地上时，眉骨处渗出的血线。
刀柄末端镶着的贝壳是母亲从拾荒者手里换来的，她说那是”海的记忆“，能带来勇气，但此刻贝壳冰凉，像块浸在雾渊里的石头。
穹顶的”情绪监测仪“闪着微弱红光，每一次跳动都让我后颈皮肤发麻。
根据《预备共鸣者条例》，我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基础具现化，否则将被调往城墙”雾渊清理队“。
上个月编号059的少年失踪后，有人在雾渊边缘找到他的半块弹弓——那是他用来打跑恶霸的武器，记忆里全是莽撞的勇敢，如今却裹着紫黑色结晶，像被雾渊消化到一半的残渣。”
集中精神！
“哈克突然上前，金属手掌扣住我的后颈，凉意顺着脊椎爬进心脏，”共鸣者的武器是记忆的镜子，你在怕什么？
怕匕首碎掉，还是怕想起议会擦掉的东西？
“他的义肢关节发出液压声响——十年前他在议会大厦前跪了一夜，替我家族求情，机械腿就是那时被打断的。
他拇指按在我后颈穴位的瞬间，记忆碎片突然翻涌：燃烧的书房里，父亲正将一叠画着巨树的图纸塞进壁炉，火焰舔过纸页时，我看见树根穿透云层扎进雾渊；卫兵撞碎母亲的星象仪时，玻璃碎片溅在她脸上，划出的血痕和我掌心匕首的裂纹重合；还有她被拖走时塞进我手里的菱形水晶，声音隔着铁门传来：”藏好它，阿雾，就当是块普通矿石。
“那时她无名指上的树纹戒指闪了一下，后来我在拾荒者老乔的废品堆里见过相似的图案，他说那是”守秘人用来听雾渊心跳的钥匙“。
（啪嗒）。
玩具匕首在掌心碎成星点，最后一道光熄灭时，铁门被猛地推开。
监管者薇拉站在门口，金色肩章在昏暗光线下像两块烙铁，映得她瞳孔里的冷漠格外刺眼。
她怀里的记录板夹着泛黄的档案，封皮上”莱昂“的姓氏被红笔划成黑炭，旁边批注着”雾渊污染嫌疑者后裔“。
档案边缘露出半张照片：年轻时的父亲站在刻着树纹的石碑前，身后是翻涌的紫雾，笑容清朗得不像活在新日城的人。”
预备共鸣者073，“薇拉的声音像冰锥凿着玻璃，”议会例行检查。
“她腰侧的电击棍缠着焦糊的金属线圈，据说上月有拾荒者因私藏雾渊结晶被当场电至昏迷。
她的皮靴踩过积水时，溅起的水花里映出靴底的议会徽记——一只攥着齿轮的手，齿轮缝里卡着半片树叶，象征科技对自然的征服，却像极了雾渊里被齿轮绞碎的树叶残骸。
锈蚀街区的雨与秘密雨在傍晚时分成了瓢泼之势。
我低头跟在薇拉身后，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她锃亮的皮靴上，路过街区中心的”情绪抑制塔“时，塔顶的紫色光束正有节奏地闪烁，每一次脉动都让我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哈克说这频率对”觉醒者“危险，会像筛子一样漏掉真实记忆——就像母亲说的，”擦干净的镜子照不出雾渊底下的东西“。
七道检查哨卡的卫兵都用”记忆扫描仪“对准我额头，蓝光探头每次接触皮肤，胸口的水晶就隐隐发烫。
薇拉在”锈蚀街区“最边缘的公寓楼前停下，墙壁布满”锈魇残留“的褐色斑纹，像雾渊怪物抓挠的痕迹。
二楼窗户钉着歪斜木板，缝隙里塞着破布，是老乔上次帮我堵风时留下的，他边塞边念叨：”这破地方，就得用破办法活着，就像雾渊里漂着的瓶塞。
“阁楼里漏雨的天花板在微光下泛着水光，我摸黑挪开床板下第三块砖，菱形水晶躺在发霉棉絮里，表面凝着薄雾，像被谁的眼泪浸透过。
十年了，它边缘的棱角被我磨得光滑，唯有贴近心脏的一面还留着乳牙咬痕——被收容的第一夜，我躲在床底啃咬它，以为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信物，却不知它会在十年后灼烧我的手掌。
指尖触到水晶的瞬间，灼热感如岩浆般炸开！
水晶内部光影飞旋：燃烧的图书馆穹顶坠落，彩绘玻璃上的天使被浓烟扭曲成雾渊怪物，其中一个天使的翅膀纹路，竟和母亲星象仪上的”雾渊座“重合；戴青铜面具的人举起权杖，杖尖挑着发光种子，种子裂开时逸出的光点组成母亲的脸，她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；树下跪着的小女孩穿着和我被收容时一样的粗布裙，脖颈上挂着相同的水晶，仰望着面具人，而那人空洞的眼窝里倒映着燃烧的新日城，城中央有棵巨树的轮廓在雾渊中若隐若现。
面具人开口时，水晶内部空气嗡鸣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千万里外传来，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沙哑：”找到树……“这声音混着风穿树洞的呜咽与齿轮转动的咔嗒，像两种记忆在强行拼接。
水晶表面突然浮现树纹根系，触碰到我掌心纹路时，带来麻痒的共鸣感，仿佛雾渊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”
咔嚓——“窗外传来金属扭曲的巨响，整座新日城灯光熄灭，连灯塔塔顶的白光也骤然暗下，只剩”情绪抑制塔“徒劳闪烁，紫色光束在雾渊中划出诡异弧线。
黑暗中，铁锈味浓得呛人，地板缝隙渗出紫雾，如活物般顺墙攀爬，在月光下泛着磷火幽光。
墙角蛛网被雾气染成紫色，蛛网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光影，像撒了一把破碎的记忆——那是父亲书房里被烧掉的书页，是母亲戒指上模糊的树纹，是我每次具现化失败时，匕首碎裂的光点。
雾渊怪物与水晶密语”嗡嗡——“更清晰的低鸣从雾中传来，混杂着玻璃破碎的声响。
我扑到窗边，擦去玻璃水汽：平日里被清雾信号压制的紫雾如潮水漫过街区矮墙，雾气里浮动着黑色轮廓——有的像扭曲手臂，指尖滴着腐蚀铁皮的黏液；有的像裂开的巨口，牙齿间卡着生锈齿轮，还在发出干涩转动声；有的像被拉长的人影，西肢以诡异角度弯折，脖颈缠着断裂锁链，锁链上挂着锈蚀的身份牌，隐约可见”059“的数字。
这些”回响怪物“体表覆盖着与”锈魇残留“同色的结晶，在雾中闪烁如窥视的眼睛，每一次蠕动都让空气发出哀鸣，像无数被雾渊吞噬的灵魂在尖叫。
水晶在掌心烫得惊人，破碎画面突然拼合：面具人将水晶塞进小女孩手中时，燃烧书架顶层的书名清晰可见——《原初记忆：雾渊之树纪要》，书脊印着守秘人协会的树纹徽章，封面上画着的巨树根系深扎雾渊，树冠穿透云层。
水晶内部，火红色字迹浮现：”他们在撒谎。
树还活着。
“ 字迹下方，被抹去的文字残留着残缺笔画：”……种子在……莱昂……“雾气撞击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响，紫黑色黏液顺着窗框流下，滴在地板上腐蚀出小孔。
我猛地将水晶塞进胸口，冰凉金属贴着心脏，却奇异地让狂跳的脉搏镇定。
训练所的”共鸣者荣耀“口号、议会墙的”雾渊即邪恶“标语、哈克欲言又止的眼神、薇拉审视档案时紧抿的嘴角，此刻在雾中都变得模糊。
我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被烧掉的书，封面上似乎也有相同树纹，当时他说：”那是能听见记忆的树，阿雾，每个人的记忆都是它的叶子，雾渊只是它暂时的土壤。
《或许真正的怪物，从来不在雾渊里》我摸向床底的生锈扳手，指尖触到缠着母亲围巾碎片的握把，布条上还残留着皂角香。
阁楼外，雾渊己漫到二楼，黑影撞碎邻居家木板窗，发出尖锐嘶鸣，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与金属被啃噬的咯吱声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铁锈味混着水晶的灼热涌入肺腑，想起父亲被带走前塞给我的纸条，上面只有一句话：”当雾渊吞噬灯塔时，记住你触摸过的真实。
“纸条背面的树纹印记与水晶纹路几乎一致，水晶在胸口轻轻震动，回应着这个念头。
我握紧扳手，爬到阁楼唯一的通风口前，外面的雾渊中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，而我后颈的皮肤因即将到来的”共鸣“微微发痒——这是十年来第一次，不是恐惧，而是某种滚烫的东西，在破碎记忆深处，开始发芽。
管道里传来滴水声，还有远处隐约的齿轮转动声。
我将水晶用布条缠紧，塞进贴身口袋，然后爬上通风口边缘。
窗外雾渊中，一道扭曲黑影正顺墙攀爬，指尖划过玻璃留下深紫色爪痕。
我闭眼，脑海闪过母亲最后一次微笑的样子，她举着树纹戒指说：”阿雾，记住，雾会散，树会活。
“当第一缕紫雾从通风口缝隙钻入时，我后颈猛地发烫，掌心的扳手渗出微光——不是玩具匕首的脆弱光点，而是像壁炉里将尽的炭火，温暖而沉实。
雾中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什么，发出咆哮撞得墙壁嗡嗡作响。
我咬着牙跳进黑暗管道，身后阁楼窗户在巨响中被雾渊撞碎，而我向前爬行的手掌下，管道铁锈被某种温热融化，露出底下崭新的、刻着树纹的金属——那不是锈蚀，是沉睡后的苏醒，是雾渊之下，生命破土的预兆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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