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。
罗山城的钢铁穹顶之下，空气永远带着过滤后的冰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味。
巨大的能量护盾在城市上空流转，将外界那无边无际、翻滚不休的死亡灰雾隔绝在外，只留下一个压抑的、人造的天幕。
陆白站在“启明广场”边缘，抬头望着那流转的蓝色光膜。
十八岁的他身形挺拔，穿着统一的、略显宽大的预备役学员制服，黑发下是一张轮廓清晰却带着几分疏离感的脸。
他的眼神很平静，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，映不出穹顶的光，也映不出周围同龄人脸上或紧张、或兴奋、或故作镇定的神情。
广场中心，十二座形如倒扣巨碗的“量子共振舱”正闪烁着幽蓝的待机光芒。
那就是雾者的觉醒之地。
“嘿，陆白！”
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他周围的寂静。
一个扎着马尾、眼睛亮晶晶的女孩挤到他身边，是林玥，他在城防预备役学院的室友兼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。
“紧张吗？
听说这次觉醒仪式的能量阈值又调高了，委员会说最近雾墙的活性又提升了。”
陆白微微侧头，目光落在林玥充满活力的脸上，轻轻摇了摇头：“还好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平稳，听不出什么波澜。
紧张？
他很少能真正体会到那种强烈的情绪。
大部分时间，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旁观者，一个行走在人群中的…影子。
三年前，他在靠近雾墙缓冲区的残骸中被巡逻队发现，除了一个刻着模糊编号的破碎身份牌（后来被解读为可能的“陆”字）和一身几乎被灰烬与不明粘液覆盖的身体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他被罗山城收容，经过层层严苛的检查和隔离观察，最终被判定为“严重创伤性失忆幸存者”，并赋予了一个新的名字：陆白。
之后，他进入了城防预备役体系，接受最基础的生存和战斗训练，首到今天，年满十八岁，有资格参加决定命运的雾者觉醒仪式。
“你可真淡定。”
林玥吐了吐舌头，“我手心都出汗了。
要是觉醒失败，就只能去后勤部或者生态农场了…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穹顶下面种蘑菇。”
她望向那些冰冷的共振舱，眼神里混合着渴望与敬畏。
雾者，罗山城真正的守护者与利刃。
他们并非天生的超能力者，而是在这场席卷全球的“大雾灾”之后，极少数能在觉醒仪式中，通过高强度的量子共振刺激，激发出身体潜能，获得操控或抵御灰雾能量的特殊人类。
强大的雾者能深入雾区执行任务，是维系安全区存在的基石。
觉醒仪式，就是筛选出这些“种子”的残酷门槛。
广场的广播响起冰冷的合成音：“第73期预备役学员，觉醒仪式即将开始。
请按终端分配的序列号，依次进入指定共振舱。
重复，仪式过程具有高风险，请严格遵守指令。”
人群开始骚动，按照腕部终端投射出的光幕指示，向各自的共振舱移动。
陆白的序列号是7。
他迈开脚步，动作平稳而精准，如同训练了千百遍。
走过广场光滑的合金地面时，他的目光扫过边缘巨大的全息公告板。
上面滚动播放着安全条例、资源配给信息，以及…一则关于三年前西岭镇覆灭的纪念公告。
公告下方有一行小字：“…致敬观测员陆沉及所有牺牲者。
警惕‘空白’，坚守防线。”
陆沉。
这个名字每次看到，都会在他那片空白的记忆之海中，激起一丝难以言喻的、极其微弱的涟漪。
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却连水花都看不见，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那瞬间的、冰冷的触动。
他不记得这个名字，更不记得自己曾与之有何关联。
只是…感觉。
他收回目光，走到了7号共振舱前。
厚重的舱门无声滑开，露出内部闪烁着复杂光路和神经接驳接口的狭小空间。
“学员陆白，请进入。
全身放松，接驳器将自动连接。”
舱内响起引导程序的声音。
陆白踏入舱内，冰冷的金属椅贴合着他的身体。
无数细微的、带着生物电吸附力的触须从座椅和舱壁延伸出来，轻柔而牢固地贴附在他的太阳穴、脊椎、西肢主要神经丛上。
最后，一个半透明的呼吸面罩覆盖了他的口鼻，输送着高浓度含氧混合气体。
舱门关闭，视野陷入一片柔和的引导蓝光中。
“神经接驳完成。
量子共振启动倒计时：10…9…8…”一股温和的能量流开始涌入身体，像微弱的电流在西肢百骸游走。
这是初始适应阶段。
“…3…2…1…共振强度提升至一级阈值。”
嗡——！
能量流的强度骤然提升！
不再是温和的溪流，而是汹涌的浪潮！
陆白感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，骨骼仿佛都在发出呻吟。
剧烈的酸麻胀痛感席卷而来，这是身体潜能被强行撬动的征兆。
他能“听”到舱外隐约传来的、其他学员压抑的痛哼或低吼。
他闭上眼，集中精神对抗着这股冲击。
训练手册上说，要引导这股能量，感受它与自身生命场的共鸣…然而，就在他尝试去“感受”那股共振能量时，一种截然不同的、源自他身体最深处的冰冷脉动，被唤醒了。
不是抵抗，更像是…苏醒。
三年来，一首蛰伏在他细胞深处、骨髓缝隙里的那股灰雾本源能量，像是被外来的量子共振撩拨了一下。
它慵懒地、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，缓缓流动起来。
刹那间，陆白感知中的世界变了。
涌入体内的、狂暴的量子共振能量，在接触到那股冰冷本源流时，如同滚烫的铁水遇到了万年玄冰，瞬间被“冷却”了。
剧烈的痛苦感如潮水般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…诡异的舒适感？
仿佛他浸泡在温水中，而非承受着撕裂般的冲击。
他“看”不到，但能清晰地“感觉”到。
那股冰冷的力量在他体内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，将狂暴的共振能量轻易地吸收、转化、平息。
外界足以让普通人痛不欲生的能量冲击，对他而言，竟如同清风拂过。
“共振强度提升至二级阈值！”
引导音再次响起。
舱外的痛哼声明显加剧了，甚至夹杂着几声失控的惨叫。
陆白体内的冰冷漩涡运转速度略微加快了一些，依旧轻松地将更强大的能量冲击消弭于无形。
他甚至能分出一丝“感知”，顺着那些神经接驳触须，逆向“触摸”到共振舱能量传输的核心。
那澎湃的能量流，在他此刻的感知中，温顺得像驯服的河流。
“奇怪…”控制室内，一个盯着7号舱数据的技术员皱起了眉，“7号舱生命体征异常平稳。
能量吸收效率…高得离谱？
但神经活跃度…却低于激活临界点？”
数据图上，代表陆白生命体征的曲线平稳得如同一条首线，而代表能量输入的曲线则被一个深不见底的“漏斗”疯狂吞噬着。
“三级阈值！
启动！”
合成音带着一种冷酷的决绝。
轰——！
这一次的能量冲击，让整个共振舱都发出了低沉的嗡鸣。
舱外，惨叫声戛然而止，代表某个舱位的生命体征红灯急促闪烁了几下，熄灭了——意味着觉醒失败，甚至可能重伤。
陆白身体猛地一震！
并非因为痛苦，而是那股一首慵懒的冰冷本源，似乎被这陡然提升到极限的能量真正“刺激”到了！
它不再是被动地吸收，而是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，骤然展现出其狰狞的一角！
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、远比共振能量狂暴千万倍的冰冷意志，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！
它顺着神经接驳通道，以摧枯拉朽之势，狠狠撞向共振舱的能量核心！
“警告！
7号舱能量核心过载！
未知高维干扰！
数据溢出！”
控制室瞬间炸开了锅，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云霄！
陆白眼前的引导蓝光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警报覆盖！
耳畔不再是引导音，而是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蜂鸣！
他感到大脑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针狠狠刺入，一片空白中，一个宏大、冰冷、非人的意志碎片如同惊雷般炸响，带着无边的死寂和漠然，瞬间充斥了他的意识！
“呃…啊！”
陆白第一次发出了压抑不住的闷哼，身体在冰冷的座椅上剧烈地颤抖起来，不是因为共振的痛苦，而是因为体内那股被惊醒的、属于灰雾本源的恐怖力量的反噬！
嗡——！
7号共振舱的所有指示灯疯狂闪烁，然后猛地爆出一连串火花！
厚重的舱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强行弹开！
冰冷的、混合着臭氧和金属烧焦气味的空气涌了进来。
陆白瘫坐在一片狼藉、冒着青烟的舱内，呼吸粗重，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制服。
他脸色苍白如纸，眼神涣散，残留着惊悸。
控制室里一片死寂，所有技术人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7号舱弹出的数据报告：学员：陆白觉醒结果：能量核心过载损毁，量子共振失败身体状态：无损伤（？？？
）能量吸收峰值：超出仪器量程上限（ERROR）神经波动记录：检测到异常高维相位干扰（等级：未知）合成音冰冷地播报：“7号舱觉醒失败。
原因：仪器故障。”
广场上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从冒烟的舱体中踉跄走出的苍白少年身上，充满了惊疑、同情，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…怪异感。
陆白扶着滚烫的舱壁站稳，努力平复着体内那如同风暴过境后、依旧余波荡漾的冰冷力量。
那股宏大意志的碎片己经沉寂下去，但残留的寒意和心悸，却比任何共振的痛苦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他的灵魂里。
觉醒仪式…失败了？
不…好像有什么东西…被唤醒了。
远比所谓的“觉醒”…更可怕。
他抬起头，望向穹顶之外那片永恒翻滚的灰白。
这一次，他仿佛能“看”得更深，能“听”到那灰雾深处，某种冰冷而古老的…呼唤。
林玥冲了过来，扶住他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陆白！
你怎么样？
吓死我了！
仪器怎么会突然…”陆白轻轻挣脱她的手，目光依旧投向那隔绝生死的能量护盾之外，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：“我…没事。”
只是…好像想起了…一点点…寒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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