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，我还是没睡着。
程北回房己经两个小时了，门缝下透着一点暖黄的灯光，那是他惯开的床头灯，不刺眼，也不亮，像他这个人一样，安静、有分寸、不打扰。
我在阳台坐着，抽了一根烟，风把烟味卷得很散，我闻不清。
对面楼的人还没睡，一家三口窝在客厅，电视开着，是那种老年代的综艺节目，主持人声音热闹，镜头来回切着，像在拼命对抗孤独一样。
我忽然觉得，自己像是这个城市里的一粒灰尘。
轻轻飘着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地，也不确定落下之后会不会被人一脚踩进缝隙里。
前几天有个朋友突然从朋友圈消失了，我点进他的头像看了眼，发现账号还在，但动态全清了。
我忍不住发了句“你还好吗？”
，他只回了五个字：“没事，休息下。”
我当时没多想，现在倒突然能懂他了。
有些时候，人会想远离一下生活本身。
我翻起手机，点进12306，看了眼回芜湖的票。
那个城市现在应该己经进入夏天了吧。
黄昏落得比这里慢，天色总是留有余地，像是不忍心太快把一整天收走。
风从江边吹过来，带一点潮意，但不腻，吹在皮肤上就像小时候奶奶扇的蒲扇，一下又一下，温吞而不疾不徐。
和上海不一样，芜湖是那种你一坐下就能坐一下午的城市。
街上的人走得慢，说话也慢，连便利店的收银员都愿意和你多聊几句天气。
那座城没有高楼拦住你的视线，走在街上总觉得天特别高，云走得很慢，像是故意在等你抬头看。
我有点想念那种慢腾腾的日子了。
想念从老街走到江边，看晚霞一点点晕染开来，染得整条江面金灿灿的。
想念早上五点钟的包子铺和八点才营业的理发店，想念站在阳台上能听到邻居喊孩子吃饭的声音。
那里不是梦里才有的世界，它真实存在着，就在几个小时车程之外。
我忽然有些想回去了，不是为了找什么答案，只是想让自己停一停。
城市越大，人越容易失踪。
我不是想逃避什么，也不是想去见谁。
只是觉得，有时候人真的需要一个地方，能让自己在风吹过来的时候不至于一下被刮倒。
而那个地方，最好是老家。
那里不算温暖，也不自由，但有些味道是别处模仿不了的。
那天晚上我没买票，只是在心里悄悄种下了这个想法。
第二天醒来，我没赶上闹钟。
手机丢在床头柜上，震了几次没人接，震完自己安静了下去。
我睁眼的时候，窗帘缝隙己经透进了一缕迟到的光，像是在提醒我，该起床了。
程北在厨房煮面，声音不大，但刚好能传进房间。
锅铲碰锅沿的声音、燃气灶跳火的声音，还有水汽在锅盖下晃来晃去的声音……这些声音叠在一起，很有生活的样子，甚至让我以为我现在还过得挺好。
“你不去公司？”
我问他。
他没回头，只说：“今天你休息，我也就在家办公了。”
我点点头，靠在门边，看着他把面条舀进碗里，又放了一颗水煮蛋，切了点香葱。
他做饭的手法不快，像是把日子也煮软了一点。
“你想不想请几天假？”
我忽然问。
程北抬头看我，眼神里没有意外，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说出这句话。
他只是问了一句：“你要回去？”
我点点头，没多解释。
他没追问，端着面回到客厅，顺手把我那一份也放下了。
我坐过去，一边吃一边想：我到底在逃什么？
工作吗？
生活吗？
还是……我自己？
“多带点衣服。”
他说。
我嗯了一声。
“到那边给我发消息。”
他说。
我继续嗯。
他没说什么再见之类的话，也没问我回来不回来。
他比我更懂有些决定不是临时起意，而是早就被时间压弯了腰，最后顺势倒下。
中午我打开电脑，提了请假。
理由写的是“家里有事”，领导回了一个“OK”，再无多话。
我看着聊天框发了一会儿呆，然后开始收拾行李。
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。
几件T恤、两条长裤，一本没翻完的书，一只快空的笔记本，还有我那台用了三年的相机。
相机其实己经很少用了，现在拍照靠手机就够，但我还是把它带上了，就像带上一种不太会再用到的希望。
下午五点，我出了门。
地铁换了两班，到虹桥的时候天快黑了。
我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厅里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：这不是一场旅行，也不是逃跑，而更像是回到原点。
我没告诉太多人我要回去。
只是简单地请了假，收拾了行李，像一只脱离轨道的列车，没什么计划，也不想解释太多。
我拿起手机，本来想点开通讯录，想找个人说说话，后来又放下了。
通讯录里有个名字，我己经好几个月没点进去了。
她头像还是那朵向日葵，备注只是一个“清”字，没有姓，也没有多余的符号。
她是那种会主动问“到家了吗”的人，却从来不追问你为什么要回来。
小时候每次回芜湖，她总是在车站那头等我，扎着马尾，提着喝了一半的豆奶。
她会说：“你怎么又晒黑了。”
语气像妈妈，但表情是笑的。
我盯着那个备注发了会儿呆，指尖滑过去，又退回来。
最后什么也没发出去。
有些人，不用告诉他们你回来了，他们会在街口看到风的时候，就知道你快到了。
我买的是晚上七点半的车。
高铁站的椅子坐满了人，大家都低头看手机，表情一致而麻木。
我坐下，把帽子压低，把包抱在腿上，看着屏幕上那排滚动的车次和时间，忽然想起来大学坐绿皮车回家，那时候一趟要七个小时，晃得人头昏眼花。
现在两个小时就能到。
可距离，是时间缩不短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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