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淮河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片片血色光斑。
叶无痕立在望月桥第三根栏柱旁，指尖摩挲着青铜钥匙的凹槽。
亥时的更鼓刚敲过，河面忽然飘来缕缕杜若香——正是教坊司官船特有的熏香。
画舫朱漆栏杆上，十二盏琉璃灯随着乐声明灭。
叶无痕耳廓微动，听出《霓裳羽衣曲》里混着三处错拍。
当船身擦过桥墩的刹那，他如柳叶般飘落舫尾，青锋剑在舱壁轻点三下。
"公子好俊的轻功。
"茜纱窗后传来珠玉相击般的嗓音，"只是踩碎了三片瓦当。
"窗棂突然洞开，探出的团扇上绣着幅夜宴图——画中宾客的佩剑竟与叶无痕的制式分毫不差。
叶无痕将青铜钥匙按在窗框："裴寂说你能解《丙辰录》。
"扇面忽地翻转，露出背面血绘的星象图，与镖局残页上的图案严丝合缝。
"进来吧。
"团扇"唰"地收拢，露出执扇人左眼下的朱砂泪痣，"奴家苏十三娘，最擅长安市上解谜语。
"她腕间金铃轻响，舱内十二盏灯同时转向，在屏风投下北斗七星的光斑。
叶无痕剑尖挑起铜钥匙："玉虚子临死前...""嘘——"苏十三娘突然贴近，杜若香里混着龙脑的凛冽，"东厂的狗鼻子能隔着三里地嗅出血腥味。
"她指尖划过钥匙凹槽，蘸起残留的血珠抹在屏风上，丝绢顿时显现出经络纹路。
叶无痕瞳孔微缩。
这纹路与裴寂毒血激发的地图如出一辙，只是多了七处穴位标注。
苏十三娘的金簪突然刺向屏风，正扎在"膻中穴"光斑上："当年六派掌门就是被点了这七处要穴。
"屏风"咔"地裂开，露出暗格中的青铜匣。
匣面阴刻着半阙《满江红》，与铜盒底部的刻痕恰好互补。
苏十三娘却按住叶无痕的手："开匣前，公子可知《丙辰录》为何物？
"窗外乐声忽然变调，错拍处增至五处。
叶无痕听出这是《阳关三叠》的求援暗号。
苏十三娘却恍若未闻，从发髻抽出根银箸点向烛火："嘉靖三十五年丙辰，六派会盟共诛魔教..."火焰突然转绿，映出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刺青——是锦衣卫密探才有的龙纹编号。
银箸在火中弯折成钥匙状："可盟约墨迹未干，六派掌门就相继走火入魔。
"她突然用银箸挑开叶无痕衣领，"除了令师凌霄子。
"叶无痕颈侧一凉。
银箸正点在他"天容穴"上，这是凌霄阁秘传的罩门所在。
画舫突然剧烈摇晃，十二盏琉璃灯同时炸裂。
借着刹那间的黑暗，苏十三娘将青铜匣塞进他怀中："因为令师发现，所谓魔教心法其实是..."破窗声打断了她的话。
三支透骨钉钉入琴案，排成三才阵。
叶无痕旋身挥剑，斩落第西支射向苏十三娘咽喉的暗器，发现钉尾缠着振威镖局的龙纹镖穗。
"林震天的镖师还活着！
"苏十三娘甩出团扇，扇骨中迸出十二枚银针。
惨叫声中，她拽着叶无痕撞向屏风。
暗格翻转的瞬间，叶无痕看见她后颈刺青在黑暗中泛出磷光——编号"丙辰七"。
密道里潮湿的霉味中混着血腥气。
苏十三娘的金簪在墙砖上划出火星："当年六派交换武学是为合创克制魔教的功法，却被东厂掺了《焚脉诀》。
"她突然停下，簪尖指着砖缝里干涸的血迹，"裴寂没告诉你？
他父亲裴千户就是送心法的锦衣卫信使。
"青铜匣在叶无痕怀中发烫。
匣缝渗出暗红液体，与玉虚子死状如出一辙。
苏十三娘耳贴墙壁听了片刻："追兵分两路，一路是少林伏魔棍，一路..."她突然变色，"怎么会是峨眉分光剑？
"叶无痕剑鞘抵住她咽喉："你怎对六派武学如此熟悉？
"火光映照下，他看清密道墙壁布满剑痕——全是十年前各派独门剑法的起手式。
"家父苏百户，丙辰年负责记录六派武学。
"苏十三娘扯开衣领，锁骨下方露出被烙铁烫毁的龙纹刺青，"东厂灭口时，是令师用凌霄剑法劈开火场。
"她指尖抚过青铜匣的刻痕，"这匣子要用《满江红》的剑意开。
"远处传来机括转动声。
叶无痕听出是军弩上弦的动静，但其中混着琴弦震颤的余韵——正是画舫上弹错的《霓裳羽衣曲》。
他猛然醒悟："乐师是东厂的人！
"苏十三娘己用银箸挑开青铜匣暗锁。
匣中丝绢上躺着半册焦黄的册子，封皮《丙辰录》三字被血污浸透。
她快速翻到某页，上面画着六派掌门经脉图，任脉处都标着红点："《焚脉诀》就藏在交换的武学里，中者每逢月圆必饮人血。
"叶无痕想起玉虚子颈间爆裂的狼牙钉。
当他目光扫到凌霄子的记录时，浑身血液骤然凝固——师父的图谱旁注着"癸水未染"西字，而其他五人皆标"癸水入脉"。
"令师发现真相后，将《丙辰录》拆解藏入三件镖货。
"苏十三娘撕下记载焚脉诀的那页吞入腹中，"林震天押的是中枢册，另外两册..."密道突然剧烈震动。
叶无痕护着苏十三娘扑倒的瞬间，头顶砖石轰然塌陷。
尘烟中浮现七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，为首者剑尖垂着串金铃——与苏十三娘腕间的一模一样。
"丙辰七宿。
"苏十三娘咳着血笑道，"东厂培养的七派武学集大成者。
"她突然用银箸刺入自己"神阙穴"，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星图，"公子看好了，这才是真正的..."话未说完，一柄软剑如毒蛇般穿透她胸膛。
叶无痕暴起挥剑，青锋斩断软剑的刹那，看清剑身上刻着"振威"二字。
苏十三娘坠地前将染血的银箸塞进他手心，唇形比出"钥匙"二字。
七星阵骤然合围。
叶无痕听风辨位，剑尖连点七处破绽，却每次都被对方未卜先知般截住——这些人竟真能运用七派绝学。
当瑶光位的面具人使出凌霄剑法"摘星式"时，他故意卖个破绽，任剑锋划开前襟。
怀中的青铜钥匙沾血瞬间，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。
叶无痕福至心灵，将钥匙按在银箸刻痕处。
两物相触迸发刺目白光，密道砖石上的剑痕竟流动起来，在空中组成完整的《满江红》词句！
"怒发冲冠凭栏处——"叶无痕长啸一声，剑招随词意陡变。
这一剑带着岳武穆的凛冽，劈开天枢位的面具。
碎裂的青铜后面，露出张布满紫黑血管的脸——正是振威镖局失踪的二镖头。
剩余六人见状，突然同时点向自己膻中穴。
叶无痕想起苏十三娘所言，剑锋急转刺向他们任脉要穴，却晚了一步。
六具躯体如烂泥般瘫软，转瞬间化作腥臭血水，只剩六套空荡荡的衣衫。
血泊中静静躺着半枚青铜钥匙。
叶无痕拾起两半钥匙拼合，缺口处严丝合缝，柄部新月凹槽里凝着苏十三娘的血。
钥匙突然自动旋转，指向密道深处某块砖石。
当他用钥匙撬开砖石，里面是幅绣在鲛绡上的金陵舆图。
图中皇宫位置标着朱砂小楷："子时三刻，观星台。
"而舆图边缘的暗记，赫然是凌霄阁独有的新月纹。
远处传来子时的钟声。
叶无痕展开染血的《丙辰录》残页，在微弱磷光下看到段被反复涂抹的文字："...凌霄子独抗焚脉，因其剑意合岳武穆之正气..."他突然明白师父临终时为何要他背《满江红》。
钥匙在掌心发出灼热脉动，仿佛在应和皇宫方向的某种召唤。
当叶无痕踏出密道时，夜空中天市垣星官正泛起血色微光。
